屋檐下 活得好累

最后的舞蹈

我和郁强经人介绍认识，当时他25岁，我不到20岁，均在家中赋闲。在农村，我们的年龄都已适婚，媒人三天两头催促：别犹豫了，赶紧办事吧，这样的男人打灯笼难找。可在我看来，郁强的条件并不出色。他兄弟俩人，哥哥在南方打工，大概挣了些钱，已在当地安家。如今郁强跟父亲同住（他母亲早年去世），家里有平房几间，田地些许。媒人把重点放在郁强没有母亲上，一旦我嫁过去，上无婆婆压迫，下无弟妹拖累。
    我犹豫着，一方面觉得自己年龄尚小，想等等再说；另一方面又觉得郁强忠厚老实，担心过了这个村便没这个店。其实我的家人对这桩婚事也很踌躇，尤其是我爸，倒不是嫌郁强家穷，而是舍不得我，我是家中独女，二老都不愿我太早嫁人，更何况我还不到法定婚龄。媒人依然隔三差五地来，我的心也慢慢向郁强倾斜，后来终于有一日，我跟爸妈摊了牌，说自己想结婚。爸妈劝了很久，但没用，女大不中留，我是一天都等不得了。
    郁强家盖了六间房，公公原打算每个儿子三间，可大儿子不肯回，这六间房便都成了我们的。听起来是件好事，其实棘手得很，我们至多住上两间，剩下的要来也没用，而且装修起来花费极大。跟公公商量许久，最终达成协议，房子只装三间，我们要两间，公公住一间。因为家穷，装修的钱是郁强哥哥掏的，家具是郁强舅舅买的，只有家电是公公付款。至于彩礼，公公给封了个一万六的红包，我妈又给郁强回了个六千的红包。就这般简单的婚事，他们家还欠了外债，我实在想不通，难道公公没一分积蓄？
    知道这些事后，我爸妈颇有些恼怒，觉得媒人说了谎，他们并非要我嫁入豪门，但最起码得门当户对。说起我家，自盖房，自种地，虽不是有钱人，但碰见急事拿出几万元也不用出门去借。为此，二老对郁强以及我公公都有了些意见，几年下来，这意见愈来愈大，让我夹在其中左右为难。
    婚后，郁强出门打工，我回到娘家跟着妈妈做手工。当时村里有个工厂，生产绢花制品，很多人都领材料回家加工，挣些手工费。我妈带着我在家干活，收入二人平分，平时还管我吃住，偶尔还给我买些衣物等。这种生活让我感觉自己还是当年那个未出阁的女孩，跟着妈妈无忧无虑。

    郁强在外地打工，所幸相隔并不遥远，每隔十天半个月他便回家一趟，只要他回来，我立即赶去婆家，两人缠绵几日。这种生活其实挺好，大家见面少，事情自然也少，没那么多乱七八糟。可没过多久，郁强打来电话，让我没事儿不要总待在娘家，他爸一人守着房子，孤苦伶仃，劝我回去帮老人做些家务。我觉得郁强的话有理，跟妈妈打了声招呼，回婆家的频率越来越高，待在婆家的时间也越来越长。
    之前，我一直觉得公公是个寡言少语的人，性格内向但为人宽厚，但和公公相处久了，发现没那么简单。公公特别爱找茬儿，大概他觉得我没婆婆，缺乏管教，一有机会就给我“上课”。最开始是头发，公公常指着村里那些年轻姑娘给我念紧箍咒，“你千万别去把头发染得五颜六色，看着就不像好东西”。这也没啥，我本来就不爱折腾头发，不会犯他忌讳。接着，公公又关心起我的衣着，每天都评头论足，这个太长，那个太短，没一件能让他满意。我心里别扭，但想着毕竟他是长辈，便忍着委屈不顶嘴，原想着也许过几天他就没了兴趣，可谁知他越来越有劲，看我不答话，伸手便在我脑袋或是肩膀上拨拉一下。他的意思我明白，怕我走神而已，但那种举动着实让人难受，每次都让我起上一身鸡皮疙瘩。
    实在受不了，我在郁强耳边吹枕头风，希望他能给公公提个醒，可郁强孝顺，总觉得母亲走得早，父亲一人不容易，这些话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口。他劝我别往心里去，左耳朵进右耳多出，“别让小事变大事”。
    说实话，除去啰唆、事儿多，公公还算是个不错的人，他早年当过厨师，常在家里给我做吃的，在饮食上从不吝啬。单就这一点，我也不能跟他翻脸，所以处处忍让。公公看得出我在“学乖”，好几次暗暗试探我的话头，“明明，要不咱分家吧，省得你们烦我这个老头子”。我赶紧拒绝：“爸，你说啥呢，我和郁强还没机会伺候你呢，分啥家啊！”公公说的不是真心话，我说得更违心，天知道我有多想分家，多想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。只是我怕郁强为难，以前曾在他面前提起这个话题，他的态度异常坚决，“不分，我爸一辈子不容易”。

    郁强依然在外，我和公公依然矛盾重重。最让我受不了的是下面这件事。
    那是个春节，大年初一，一家人四五点就起了床，打扫、吃饺子，然后郁强跟着几个同辈出门办事，我和公公坐在家中等人拜年。公公把东西都摆进他的屋子，我只好搬着凳子傻坐在那里，怕公公不高兴，一直不敢多言。整整一个上午，来人了我就端茶倒水，没人了我就对天发呆。后来公公也觉得没意思，打开电视机，有个台正在放二人转，内容很下流，我看了一会儿，实在觉得尴尬，起身回到自己房间。中午郁强办完事回来，公公冲着他大发脾气，说我不懂规矩，给他脸色看……郁强转过头来埋怨我，我就把当时的情形说了一遍：“爸看那种东西，我一个做儿媳的，能陪着他看吗？”郁强无语，这件事才算过去。
    公公的做派让我越来越无法忍受，自打“二人转”事件后，他仿佛更加放得开了，什么话都能说出口，而且不分场合。我怀孕后，公公天天在我耳边聒噪，说女人得留住第一胎，是男是女都得要。如果是个男孩也就罢了，但如果是女孩，第二胎一定要去照B超，只要男孩不要女孩。我忍着没还嘴，心里很不服气，凭什么不要女孩，我偏要，男孩女孩都留着。
    又过了几日，公公很郑重地将我叫去他屋，跟我商量如下事件，他说孩子出生后希望我妈过来住，帮忙带孩子。这话有理，毕竟公公是个男人，自己带孩子颇不方便，可公公接下来的言语让我大吃一惊，“你妈过来后，你就跟着郁强出门打工，家里有我和你妈帮着看小孩就行”。这个主意太荒唐，我肯定不能同意，你想想，我和郁强都出门在外，家里剩下孤男寡女两个人，太不合适。我委婉道出心中顾忌，公公很不高兴，他觉得我想多了，可我觉得自己想的一点儿都不多，这事儿没商量，我坚决不允。
    其实我知道，正如我家人对公公有意见一样，公公对我家人也有看法，当然这些都是婚后才得知的。公公觉得我爸妈太抠，当年给我的陪嫁太少，可他也不想想，他给的彩礼也不过一万六千元，我家又能陪嫁多少？公公说了一次又一次，有天他当着我和郁强的面再次提及这个话题，说某某家的媳妇带到婆家一辆车，郁强帮我出头：“爸，话也不能这样说，某某家可是给了女方十万元的彩礼呢，咱家给明明的钱可没那么多。”公公狠狠瞪了他一眼，终于罢休。

    据我观察，尽管郁强很孝顺，但其实他跟公公相处也颇为生疏，不像其他父子那般亲密。我怀孕5个月后，郁强已经从外地回到家中，在附近的一个工厂上班。平日，公公总是板着脸，郁强每天下班后都得偷偷问我：“咱爸又怎么了？看着不高兴。”面对郁强的问题，我的回答向来只有一个：不知道。不是推脱，是真的不知道。公公就是那样，仿佛全天下的事都让他不满意，都让他心烦，我除了视若无睹，再无他计。
    说实话，我觉得自己已做到仁至义尽，尽管身怀六甲，家里的各种活计从未放下，做饭、洗衣服、打扫卫生。前几天我把公公的衣服洗净晾干后放到他床上，因为有事忘了叠，第二天再去看时，那几件衣服又被他扔到床下的脏衣堆里，我告诉他，那些衣服是洗过的，可公公眼睛一瞪：“干净个屁，上面落了一层灰。”我没说什么，又抱了衣服去洗，心中很不痛快，公公天天种地干活，天天跟泥土打交道，偏偏还这么爱干净，怎知道他不是故意与我为难？
    再说回怀孕一事，我和郁强一直不管钱，连做孕检的钱都得张口向公公要，可公公每次都要推脱，有时给有时不给，所以，截至目前我只做过B超和彩超，其他项目根本不敢问津。有时嘴馋了，更是不敢跟公公开口，只好打电话向妈妈求助，我妈心疼我，每次大包小包地带着东西过来，临走时还偷偷往我兜里塞钱。有次我在家里闷得慌，想回娘家住几天，公公百般阻挠，他说回娘家时万一碰见有人盖房，肚里的孩子就会变成兔唇。
    转眼我已怀孕八个多月，预产期将近，安全起见，我去村里几个刚生过孩子的妇女家打听消息，想问问哪家医院好。好不容易看中一家，公公却不同意，他说那家医院不给报销合作医疗，“何必拿钱打水漂”。我又说去县里的医院，公公也说不行，称县里的医院服务态度不好，欺负农村人。结果他倒是给找了家，但那医院实在太过简陋，竟连彩超也不能做。
    我得对自己负责，得对肚里的孩子负责，这个医院的医疗条件让我无论如何不能放心。我在郁强面前诉苦，可他一听就烦，怪我多事。我不是多事，而是真心害怕，现在的医疗事故频发，谁能保证一帆风顺。我想跟我妈说说，让她帮忙找家医院，可又担心公公和郁强知道后感觉别扭。
    数天来，这堆破事儿让我心烦意乱，可又无从解决，我不想跟老公分开，也不想受公公压迫，我该怎么办？谁能帮帮我？